音樂人旅行
從事音樂工作，大腦神經每天對著音符爬行，即使從未生厭，多少也容易麻木；趁學生們專注考試，未克上堂，於是和音樂界朋友到日本走一趟，每天也住在不同的溫泉旅館。人類的腰骨要長時間負擔上半身重量，加上演奏樂器使然，身體某些肌肉容易超出負荷，夠了日子，就想盡情地泡溫泉，讓熱力舒緩一下腰背痛。日式溫泉，眾人肉帛相見，和朋友聊天，心理隔膜也放下一點，更能暢所欲言，由天文地理到樂壇是非，無所不談。
小別工作，把錯落在格林威治的生理時鐘撥回東亞時區；教授樂器，通常是學生放學，導師才開始上課；演奏音樂，聽眾離座回家，樂手才開始晚飯時間；作息時間比常人慢六至八小時，是很平常的事；作曲編曲，遇著通宵趕貨，「日出而息」，起居飲食猶如置身美國東岸時間。行事曆上完全空白的日子，置身海蝕洞中的溫泉，聽著太平洋的海浪聲，眺望太陽從海平面昇起，甚麼人生道理、人為聲音也可擱在一旁，是大腦和耳朵的休息時間。也藉此悠閒時間當成退修，吸收資料持續學習。
尤其是今次終於有機會來到奈良──日本的故都，對應中國的唐朝年間。當年的日本嚮往大唐文化，天皇宮廷依唐制而建，還派遣唐使和僧侶從中原帶回科技發明及宗教哲學。聞名中外的東大寺，除卓越的建築和討好遊客的鹿群之外，還有那裡的一所正倉院，收藏過第四十五代天皇聖武天皇名下的各國禮品和各式御物（天皇私人收藏），其中包括唐制的樂器，對研究唐人音樂源流非常有象徵意義；由於文物異常珍貴，每年秋天，負責管理的奈良國立博物館只會選出部份館藏作公開展覽；一支相傳由唐太宗所贈的琵琶，就曾於兩年前展出過。不過，這次旅行時值六月，無緣一睹其風采，惟但其圖案形像深入民心，已成為奈良市的文化象徵，周邊大小產品到處可見──例如某山藝用品公司的奈良別注版T-Shirt，也是以此作設計主題。
中國歷年戰亂，天災人禍，加之上中共歷次政治運動，中國文化源流斷絕，可幸尚有文物在鄰國妥善保存，禮失求諸「野」也。共產主義上腦的新中國人們，「偉大導師」一聲號召，就瘋瘋癲癲地砸掉自己的過去；日本人卻能夠珍而重之，甚至肯花心機把在中原失傳的東西再現人間。近日一則新聞，日本陶藝世家的第九代傳人長江惣吉，經廿多年鑽研，成功復刻出宋瓷中之絕學──曜變天目釉──釉彩呈現七彩光澤的窯變技藝；同類瓷器，傳世的只剩三件，皆在日本保存。反觀中國的「景德鎮市」──又鎮又市，一看而知無文化的架床疊屋中共漢語──解放後，由千多年工藝傳承的瓷都變成缸瓦批發市集，最常見的產品是陶器碗碟，最精緻的貨色就是毛XX像，不倫政府治下，文化崩壞，可以很快。
奈良被某些學者認為是海上絲綢之路（論文化所及，不稱商貿行為）的真正終點，西域事物東行之盡頭處；現在「強國屈起」，中國人前所未有地自大，以為自己發明採絲，開拓絲綢之路也必是自己功勞。無論陸路或水路，當年沿絲路走行的商旅，並沒有太多「中國人」。西出陽關無故人，天朝大國臣民，根本不屑走出關外；為保持國內經濟繁榮穩定，朝廷要鎖國防寇，皇帝有令片板不得下水，海上絲路其實是由波斯和亞拉伯人控制。
當中華正朔被逼走臺灣，華夏文明被共產黨摧毀殆盡之時，最熱切來華探索絲路歷史的不是別人，而係日本NHK電視台的攝製隊。不少現代的中國樂器，不論形制抑或演奏方式，其實都經已被「改革」得鬼五馬六，要見識自己民族的文化淵源，別無他法，到日本吧。
中國現有的東西，大部份都不是中國人的；中國人過去的東西，大部份都不在中國。
胡喬立
作者簡介
音樂從業員
寫作軟件初階使用者
